意大利的綠色轉型和能源困境

　　【引言】區域國別學是一門接地氣的學科，它不是脫離于現實世界的黑板科學，而應是鮮活的存在于田野中的科學。從事區域國別研究離不開對對象國的近距離觀察、接觸，甚至融入，這樣才能獲得最接地氣的一手資料、最客觀的感受和最真實的信息。區域國別學學者的生活也往往和其工作融為一體，出差、參會、探親、旅游，每一個和對象國接觸的機會都是最好的田野調查機會。寒假期間，我利用返鄉探親的機會，走訪了意大利十幾個大小城市和鄉村，從最北部的阿爾卑斯山和倫巴第大區，到中部的托斯卡納，到最南部的西西里島。現將考察見聞與思考分篇整理，匯報如下。

　　提到環境，人們對歐洲的第一印象往往是綠色環保理念的積極倡導者和踐行者，甚至視歐洲為標桿。歐盟近年來提出雄心勃勃的綠色新政，提高了綠色環保的標準，還祭出征收碳邊境稅的大旗，可見歐盟對綠色可持續發展的決心之大。然而，我在意大利的感受卻是歐盟綠色轉型并非想象中的那么順利。俄烏沖突造成的能源價格上漲對歐盟綠色轉型造成了巨大影響。因綠色替代能源產品價格過高，意大利在能源轉型中出現了“逆向選擇”的問題。意大利和中國在綠色產業方面的合作潛力巨大，但制度性壁壘卻阻礙了合作共贏。

　　(一)感受氣候變化的影響

　　在意大利境內阿爾卑斯山脈，我能直接感受到全球氣候變化帶來的影響，這種影響確實應該給全人類敲響警鐘。我來到2026年意大利冬季奧運會的舉辦地博爾米奧、利維尼奧等地，按說在一二月份的滑雪季，當地的氣溫應十分寒冷，但我發現當地的最高氣溫竟都在零度以上，甚至最高能接近十度左右。當地的居民告訴我，這幾年山上的氣溫一直都在變暖，山上的冰川每年都有新的塌方和融化。長此以往，這對當地的冰雪運動和旅游產業也會帶來致命影響。這說明，氣候變化是一個真問題，歐盟堅定綠色轉型的大方向無疑是必要的。

圖1.阿爾卑斯山上的冰川

　　(二)感受意大利能源轉型中的“逆向選擇”困境

　　然而，在意大利我也感受到歐盟的綠色轉型并非一帆風順。在這里首先能感受到的就是高企的能源價格。目前，意大利加油站的汽油價格達到1.8-1.9歐元/升，造成意大利高油價的因素有俄烏沖突的影響，也有意大利政府為了促進環保而對燃油消費征收的高額稅收。我計算了一下，其中意大利政府對汽油消費征收的稅率高達約0.5歐元/升。其實，這不僅僅是在意大利，在德國、法國等歐盟國家，政府普遍都以綠色環保為由對燃油征收高額稅收，從而希望能夠刺激人們用可持續新能源的消費來取代石化能源的消費。然而，我發現意大利政府的高額稅收似乎在促進新能源轉型上的作用十分有限。首先，在意大利各大小城市的路上，仍然都是汽油車的天下，新能源汽車的數量很少。其次，不管是在城市還是農村，太陽能的使用很少，幾乎沒什么家庭使用太陽能熱水器之類的節能環保設備。另外，不少地區竟然更多的使用木材作為冬季取暖的燃料。我在托斯卡納、阿爾卑斯山，甚至在米蘭的一些農場都發現大量使用木材作為燃料的現象。以木材為燃料這種現象以前一直都存在，比如意大利很多小鎮和農村的家庭都安裝和使用壁爐。但這次和我以前在意大利的感受不同，木材的使用量確實明顯更大了，以至于走在部分小鎮的街上能始終聞到一股柴火味。

圖2.大量使用木材作為燃料的農場

　　為什么意大利新能源汽車和太陽能設備的使用率偏低呢?就這個問題，我也問了不少意大利朋友。關于新能源汽車的使用，最多的回答是目前意大利市場上新能源汽車的價格十分昂貴，且城市里的充電裝置太少，所以即使油價高企，但使用新能源汽車的人仍然很少。關于太陽能設備的使用，我從托斯卡納的農場了解到，農場安裝太陽能設備要經過當地政府的層層審批和許可，手續相當繁瑣。此外，當地政府還擔心安裝太陽能面板會破壞當地的風景，所以也并不鼓勵太陽能的使用。由于這些微觀層面的堵點沒有打通，所以部分歐盟國家對燃油消費征收的高額稅收不僅沒有達到刺激能源轉型效果，反而造成了大量使用木材燃料的“逆向選擇”情形，甚至還激起了民眾的普遍不滿，造成了當下很多歐盟國家農民抗議、工人罷工。前幾年，在意大利和其他歐盟國家，民眾對于綠色新政和對烏克蘭進行的援助都支持度很高，但這次我卻發現有不少意大利人都對政府的政策十分失望，也因生活成本的上升而對援助烏克蘭發生了態度轉變。

　　(三)加強中意綠色合作潛力巨大

　　其實在環保產業和綠色科技領域，意大利是走在世界最前沿也最具競爭力的國家之一。意大利的綜合垃圾回收率達83.4%，為全球最高，遠高于歐盟平均水平;意大利擁有Eni集團、Enel公司等世界領先的能源企業;意大利也是歐洲綠色農業發展最好的國家。意大利和中國在綠色經濟領域各有所長，互補性強，合作潛力十分巨大。如果歐盟能夠減少一些不合理的規定和管制，特別是減少對中國新能源汽車、太陽能光伏等產業的歧視和壁壘，將會極大降低歐盟的生產者和消費者使用這些綠色產品的成本。只有市場上綠色替代產品的價格降低了，政府的稅收政策才能起到預期的正向激勵作用，從根本上改變意大利能源轉型中的“逆向選擇”困境。同樣，中國也可以在綜合垃圾回收、綠色能源、綠色農業等領域和意大利加強合作，這樣的合作一定是雙贏的，也對地球的未來至關重要。

　　(作者：李遠 山東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執行副院長、教授。本文原載于公眾號：山大國際觀察 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與北京大學區域與國別研究院立場無關，文責自負。引用、轉載請標注作者信息及文章出處。)